海南三亚岛,一座海景酒店的海滨旁。
即使内地已经是深秋时节,但是对于地处赤道的海南岛而言,只不过只是稍稍凉爽几分,三亚的天气仍然可以让人穿着沙滩裤,打着遮阳伞,在海边晒上一个日光浴,去海中游几个来回,享受自然与生活。
这座在三亚名气不小的酒店自然还有着许多游客,有相伴而行,青春洋溢的年轻男女,也有全家出行,美满幸福的一家三口,偶尔还能看见一些来享受阳光海浪的本地人。
蔚蓝的大海,漂浮着形状千奇百怪的白云的晴朗天空,让人放松的舒缓海浪声,凉爽宜人的习习海风,温暖但不灼热的阳光,有姿容美好,皮肤微黑的泳装男女到处走动的宽阔沙滩,散发清香的果汁刨冰,这自然与人文完美结合结合的美好风光让人不自觉的轻松下来,只想抛掉脑袋里无数的烦扰心忧,暂时在这美景中忘掉一切去尽情享受。
然而在这一片自然与人的和谐风景中,却有两个人显得格格不入,来来往往的行人中,无论是身材美好的女子,健美强壮的男人,还是拖家带口的年轻夫妇,只要看见他们,无不露出古怪之极的神情。
海滨酒店靠近沙滩的露天咖啡里,宽大的遮阳伞下,有两个奇怪的男人相对而坐,面前都摆放着一杯看上去一模一样的黑褐色咖啡。
他们的相貌不算奇怪,一个是位高大的青年男子,黑发黑瞳,脸部线条刚硬,棱角分明,面无表情,时而微微皱眉,便显得威严冷肃,不喜不怒便威严自生。若是有眼力的人在旁,便会看出此人必定久居高位,不是钟鸣鼎食,传承久远的世家出身的公子哥儿,就是白手起家,年轻轻轻就成就不凡的青年俊杰。
另一位是个年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相比起青年可以称得上是英俊刚毅的面貌,他的容貌就要稍稍怪异一些。这人额头凸出,鼻梁塌陷,头发雪白,肤色更是微微泛青,即便是坐着腰背也是微微弯曲,双臂笔直,好似猿猴一般,特别是此人脖颈长度远超普通人,至少比他人多出二分之一,虽然相貌还算端正,但是在来往人群中却显得极为鲜明。
但这些都不是他们如此吸引目光的缘故。
这两人的奇怪之处在于,在气温高达二十多度的三亚,海边游客多是穿着泳装和沙滩裤,再不济也就是件长袖内衬便了事,唯独这二人,身在海边日头下,还身穿一袭黑衣,若仅仅是内衬也就罢了,这两人外面还都套着一件看着便不薄的黑色风衣,旁边人看着都觉得炎热的很,不知道这二人亲身感受又是如何。
其实他们并不觉得热,也不觉得这身衣服有什么不对。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青年男子,他的名字是龙邪。
三天之前,南海海沟地震,惊动甚广,有渔民目击到地震时刻海下有巨大阴影浮动游曳,并且全程听到奇异的歌声,这歌声令人昏昏欲睡,等到他们清醒时,此物早已消失不见,自己所见所闻好似梦幻泡影。当地驻军上报监察院,按例交由山海司处理,因为地处边境,且这段时间山海司公务格外繁忙,人手有些不足,所以山海司黑龙座主龙邪决定亲自走一趟南海,彻查此事,随行者只带了一位昔日的淮水水君,无支祁。
国家与监察院的联系其实远超修行中人眼中那般来的紧密许多,只因为二者有着相同的目标。
在经历数百年的修行日渐式微的时代过后,突如其来的修行盛世和层出不穷的复苏者对国家来说其实是一种很大的负担,难以管理的同时还意味着极大的社会不安定因素。
江南那两位十二境的大修行者不管不顾大打出手,波及范围达到千里之遥,连累数座大城受损,无辜者死伤过万,几乎抵得上千年难得一见的大天灾。若不是天尊出手诛杀二人,真等到他们分出生死来,不知还要死上多少人。
山上神仙眼中一件随手而为,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就会有难以计数的无辜之人去承担这桩因果。
这与国家这个理念本身就背道而驰。
监察院的目标其实更简单,神仙就好好在安静的山上当你的神仙,山下人间,万丈红尘,你要下山瞧瞧看,就只能当个凡人,就是装也得装的跟真的一样。
要山下无仙,亦要山上无人,除此之外,任你山上宗门之间百般争端,打生打死,山下战火纷飞,尸殍遍野,皆是冷眼相看。
十年来,监察院穷尽人力物力,就是要将人世与山上之间做一个割舍,人间欲求长生的,就到山上来,山上迷恋红尘的,就到人间去,想要二者兼备的,可以试一试监察院的剑。
两者几乎是一拍即合,国家要求社会安定平稳发展,监察院要求山上山下天人永隔,于是国家不仅大力支持监察院的工作,还帮他们渡过了因为人力物力都不够,尤为困苦的最初时期,出于报答,也出于工作,监察院也在国家部门中负责处理一切足以被称之为“非凡”的事件,以及,人。
擅自入境而不事先向监察院提交入境申请的所有非凡之人,格杀勿论!
这是监察院成立第二年,发向全世界所有组织的最终通牒。
与西方那座矗立在山脉间的通天塔不同,通天塔虽然明确规定隐匿神秘,而且设置了极重的处罚措施,但对于其混乱地域下驳杂的各种流派而言,他们连通天塔在哪儿都不太清楚,更别说要好好遵守规矩了,而这些人到处流浪,居无定所不说,往往又会因为自身需要而肆意妄为,通天塔也只好抓住一个杀一个,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监察院在这件事上就做的好多了,他们不仅会处决这些入境者,往往还会追根溯源,大兴连坐之法,甚至不惜跨越半个世界来完成。
在边境线上死了数万人后,即便是在遥远的大洋彼岸,再没有名声的流浪法师也听说了这个东方国家中有一群喜欢言出必践,说到做到的人。
但是监察院除此之外,不会再做其他任何事。
在国家战争的时候,他们不会站出来,除非战场上也出现了修行者,或者这个国家到了即将灭亡的时刻。
在天灾降临的时候他们不会站出来,哪怕洪水滔天,千里地动,黎明百姓,流离失所。
监察院第三律令,不得过于干涉自然。
小到神通呼风唤雨,大到干涉历史轨迹,皆在此列。
监察院做的很多,没做的也很多,他们只是向众生要一个天人永隔的人间,的确不算少,但也仅此而已。
宽大的雪白遮阳伞下,中年男人端起杯子,眯着眼睛喝了口已经快要从冰咖啡变成热咖啡的黑咖啡,立刻苦的龇牙咧嘴。
龙邪在对面幸灾乐祸道:“叫你不要点跟我一样的你非要点,你说怨的了谁。”
无支祁苦着脸道:“君上,咱们怎么不坐军舰过去啊,补给船也行啊,怎么还得坐渔船啊,您知道这时候找艘愿意载人的渔船有多难嘛。”
他们的目的地伞纱市位于海南南端,南海西沙群岛,所在地广人稀,处在边境线附近,岛上除了边境驻军,就是一些渔民,整座城市不过两千余人。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除了军舰演习和补给船之外,海南并没有前往伞纱市的游轮,倒是渔船可以停靠伞纱市以作休整。
龙邪扭头去看沙滩上那些身材火辣,妖娆动人的泳装美女,叹气道:“军方也不好做,南海最近不太平,现在又生出这种事端,咱们本来就很引人注目,低调点是没错的,到了地方军方自然有人接应我们。”
无支祁顺着龙邪目光看过去,原来是数位年轻女子并排躺在一起,身材不一,但都不差,其中有肤色在阳光下雪白如玉者,有身材丰满呼之欲出者,有两条笔直长腿交叉翘起者,莺莺燕燕,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可谓是人间一处绝佳美景。
无支祁收回目光,暗暗赞叹,不愧是君上,眼光都是如此好。
两人一起看了许久,无支祁伸腿突然碰了碰龙邪的脚,龙邪头也不转道:“别打扰我欣赏风景。”
无支祁面无表情,脊梁直起,一脸冷肃,龙邪耳中却传来他的忍着笑的声音:“君上,是咱们约的人到了。”
龙邪这才老大不情愿的扭过头来,看向不远处明显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龙邪本来懒散的模样立刻就消失不见。只见来人是位少女,不过二十出头年纪,身高大抵高出龙邪肩头一点,皮肤呈现为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双眼明亮如圆月,脸颊既不清瘦也不丰满,线条柔和。
一头刚刚遮耳的清爽短发,黑色露脐短袖上衣,下身是条遮住大腿一半的白色短裤,脚踩一双黑色细带平底凉鞋,英气十足而不失女人的柔美,便显得格外英姿飒爽。
龙邪虚起眼看着无支祁,笑道:“这就是你说的渔船老板?”
你猜我信不信。
无支祁笑答道:“这是渔船老板的女儿,商量事儿的时候见过,事先说好到了出发的点儿就来通知我们。”
您想哪儿去了。
两人这一问一答,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少女走到桌边,先拉开椅子坐下,此时离的近了,龙邪便感觉到一股大海的清新气味从少女身上扑面而来,让他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亲近。
龙性喜水,天性使然。
少女本就十分好看的脸上挂着阳光干净的笑容,声音更是充满了开朗的味道。
“两位先生就是这次要上船的客人吧,父亲叫我来叫你们,半小时后开船,待会儿跟我一起上船就行。”
礼数周全,活泼开朗,龙邪没来由的想起了另一个人。
远在黄山的齐澪突然感觉背后一凉,没怎么在意,只以为是山风吹拂而过,便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面前这个尤为顽固的小花妖搬家到他处,最近黄山要修缮台阶,被人看见就很不好了。
“那咱们走吧,别耽误正事儿。”
龙邪说着便起身,无支祁便跟着起身,顺便提起了放在桌边的一个大致与提琴盒大小相当的黑色长盒,两人一起看着少女,意思很明显,还不带路。
这下轮到少女懵了,或许是因为龙邪看上去年纪与她相仿的远古,她一边起身一边开玩笑道:“这时候按理说不是应该请我喝点儿东西再走嘛。”
龙邪白了她一眼,道:“你想的美。”
少女顿时哭笑不得,这都啥人啊。
渔船停靠在三亚亚龙湾,这次出海主要干的是捕鱼的本职工作,载他俩只是顺路赚笔外快,船从亚龙湾出发停靠伞纱市,要途径两百多公里,历时一天半,明天傍晚才能到。
亚龙湾,龙邪站在一艘巨大的白色渔船面前,正细细打量。
这是艘标准的大型渔船,长达五十余米,宽也有将近十米,吃水极深,得有两三米,船中央的最高处有一面鲜艳的红旗正在海风中高高扬起,在船体左面,还用红油漆刷着三个大字“顺风号”,取自一帆风顺的含义。
不少水手们正向上搬运着捕鱼器具和生活用品,一次出海,少说都得要一两个月,虽然能在伞纱市补给,但也是要带上不少的。少女站在龙邪身边,龙邪方才表现太不靠谱反而让她生出几分亲近,此时她两只眼睛笑的弯如月牙,炫耀般的笑着问道:“不错吧?”
龙邪嘴硬道:“也就还行。”
这艘渔船的规模确实超出他的预料,临时之间能找到这种规格还愿意载客的渔船与其说是他们联系到,不如说是撞了大运,正好赶上别人出航。
做的不错啊,龙邪斜眼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满脸笑意的无支祁,后者顿时回之以微笑。于是龙邪只好伸手把那张写满了“我做事你放心”的自夸笑脸推到一边。
实在不要脸。
“走着。”
一行三人正式登船,沿途不断有水手像那位少女打招呼,少女也一一笑着回应,看得出来与这船上的水手们很是熟悉。
一边登船,少女还一边介绍道:“南沙海域常年渔产丰富,盛产经济价值较高的金枪鱼、红鱼、白带鱼等及各种贝类产品,我们常去南沙群岛中的渚碧礁、美济礁、永暑礁等附近海域捕捞,还常给驻岛官兵送鱼呢,这次载两位刚好顺路。”
看着午后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龙邪突然道:“到现在还不曾知道小姐名讳。”
一直表现的像个诙谐幽默且不靠谱的龙邪突然正经起来,少女反而有些不适应。
“我吗?”少女一愣,然后眉飞色舞。“我姓岑,名访仙,岑访仙。”
龙邪点点头,由衷道:“的确是个好名字。”
他不再与少女交谈,而是与无支祁一道,径直走进方才少女为他们指出的居住船舱,就此关上舱门。
留下少女一人立在海风中,有些凌乱。
岑访仙看着那奇怪的一老一少的背影,莫名有一种感觉。
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好像那么一瞬间,就从她的身边走过。
失之交臂。
那样东西,很重要。